吃素者的被動和無奈

我的祖母和外祖母都活到接近90歲才去世。我估計她們長壽與吃素相關(guān)。外祖母是“主動素食者”，她家有的是肉，但就是不吃或少吃，一年下來，幾乎有一半時間吃素，俗稱“吃花齋”。比如，每逢初一、十五都不吃肉，逢年過節(jié)也不吃肉，菩薩生日、出家、得道的紀念日不吃肉，家里有重大事務(wù)不吃肉，正月要連續(xù)半個月不吃肉，直到元宵之后。

她經(jīng)常吃香菇、木耳、豆腐、蓮子一類的東西，比吃肉成本還高。今天城里的“素食主義者”，玩兒的就是我外祖母那一套。從前的農(nóng)民大多是“被動素食者”。今天，當城里有錢人都成了“主動素食者”的時候，農(nóng)民全部成了狂熱的“肉食者”?！　∥业淖婺甘且晃?ldquo;被動素食者”，而且基本上接近“吃長齋”。也就是說她不是不想吃肉，而是沒有肉吃，長期吃青菜、紅薯和谷米度日。

上個世紀70年代之前，農(nóng)村基本上沒有肉吃，只有干部（“肉食者”）每月有一斤供應(yīng)肉。好不容易熬到過節(jié)或者過年有一點肉，祖母得省給兒子、孫子們吃。我們后來才知道素食者長壽。我祖母能夠壽終正寢，也是因禍得福，歪打正著。她從來也沒有刻意地去想長壽，像稻子一樣自然地生長和死亡。

老家村里有一對老年夫婦吃長齋，有沒有肉吃與他們無關(guān)，因為他們不但過年過節(jié)不吃肉，平常連魚蝦雞蛋也不吃，粗茶淡飯度日。他們長得面目清癯，頗有一絲“仙氣”，不像“肉食者”那樣臟兮兮的。說起他們，村里人十分敬重。與他們相比，我們家的兩個老太太一個是出于無奈，一個是瞎折騰，算不上是真正的“素食者”。

傳統(tǒng)鄉(xiāng)土社會農(nóng)民的飲食，主要是以稻米、高粱、菜蔬、紅薯為主，偶爾弄來一些魚蝦，算是沾了葷腥。他們所養(yǎng)的家畜（比如牛、馬、驢等），基本上是因生產(chǎn)的需要而養(yǎng)，并且不吃它們。只有豬和家禽是專門為吃而養(yǎng)的，但并不是想吃就能吃，大部分要用于“生產(chǎn)資料的再生產(chǎn)”，剩下的必須在重大節(jié)日才能享用，還得跟逝去的祖先一起享用（祭祀）。那些天天吃肉的人，是大夫以上的貴族權(quán)勢，被稱為“肉食者”（“肉食者謀之，又何間焉？”“肉食者鄙，未能遠謀”）。

長者如果嘴饞的話，可以經(jīng)常吃一點，所謂“七十者可以食肉矣”（孟子），但后果自負。相反，“素食者”得到了鄉(xiāng)土社會的普遍尊重，“啜菽飲水之謂孝”（孔子），“食谷慧而巧”（《禮記》），與“肉食者鄙”的觀念正好相反。